夏日的荷塘总在清晨六点准时苏醒。薄雾像轻纱般笼着水面,露珠在荷叶上滚成晶亮的珍珠。我赤脚踩着湿润的田埂,脚底传来泥土的芬芳,远处传来早起的芦苇丛里野鸭振翅的声响。这样的时刻,连空气都浸透了薄荷与青草的清香。
沿着蜿蜒的溪流往上游走,两岸的芦苇便成了天然屏障。深秋时节,芦花在风中翻涌成雪浪,踩着松软的芦苇荡前行,脚下会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。记得去年深冬,我意外发现芦苇丛深处藏着座废弃的龙王庙,褪色的朱漆门楣上还残留着"风调雨顺"的匾额。斑驳的墙缝里钻出几株野蔷薇,粉白的花朵在寒风中倔强地绽放,仿佛在守护着这个沉睡的角落。
转过山坳,青石板铺就的古驿道蜿蜒入目。这条用千年鹅卵石砌成的路,青苔在石缝间织出翡翠色的绒毯。春雨过后,石板上会映出流动的水镜,倒映着天光云影。最妙的是黄昏时分,落日余晖将整条驿道染成琥珀色,归巢的燕子剪开金红色的云霞,翅膀掠过石缝里新生的蕨类植物,惊起细碎的尘埃在光柱中起舞。
沿着驿道往山里走, inevitably会遇见开满野菊的山坡。这些黄色的小花总爱聚成簇,像撒落的星星落在松软的腐殖土上。记得十岁那年暑假,我和邻家姐姐在花丛里发现了萤火虫的巢穴——那是棵空心老槐树的树洞,洞口垂落的藤蔓间闪烁着几十点幽蓝的光。我们屏住呼吸数了整晚,直到东方泛起鱼肚白,萤火虫们才像被惊动的星子,纷纷飞向晨雾弥漫的溪谷。
山脚下的稻田是另一个季节的舞台。芒种时节的稻田翻涌着翡翠浪涛,农人们踩着水车的身影与远处黛青色的山影重叠。稻穗低垂时,整个村庄会飘荡着新米的清香。最难忘是谷雨前的傍晚,晚霞将云层烧成绛紫色,炊烟从家家户户的青瓦屋檐升起,与归巢的麻雀群在空中交织成流动的画卷。老屋门前的石磨上,还留着去年秋收时磨豆浆的印记。
暮色四合时,沿着石砌水渠往回走。渠道两岸的紫藤花架在月光下泛着银辉,花穗垂落如瀑,偶尔有晚归的浣衣妇人经过,木盆里的衣衫与藤影一同摇曳。渠道拐弯处的小石桥是必经之路,桥洞下永远游动着星星点点的红鲤鱼。它们会在夜风吹过时聚在桥墩旁,鳞片在月光下像撒了细碎的银粉。
这样的乡间漫游,总能让我想起童年时在溪边钓蝌蚪的趣事。那时的竹竿还是父亲用毛竹劈成的,钓线是细如发丝的棉线。当夕阳将水面染成玫瑰色,蝌蚪们会从石块下探出圆脑袋,好奇地打量这个人类带来的小世界。如今那些石块上已经刻满了我们的名字,像被岁月封存的时光胶囊。
暮色渐浓时,老槐树下准时亮起一盏煤油灯。那是守夜人张爷爷的灯,他总说:"夜里虫子多,得把灯捻得亮堂些。"灯光在夜色中晕染成暖黄的光圈,照着树下乘凉的人们。孩子们围坐在石磨旁听故事,老人摇着蒲扇讲古,蟋蟀在草丛里不知疲倦地鸣唱。这样的夜晚,连星星都变得温柔,仿佛怕惊扰了这份静谧。
离村时天已大黑,但山间的萤火虫仍像未熄的星子。它们在松针间、在溪流上空、在稻茬地里忽明忽暗,仿佛给夜色绣上了流动的银线。经过废弃的龙王庙时,我看见庙门前的野蔷薇又开了,月光给花瓣镀上银边,在风中轻轻摇曳,像在等待某个故人的归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