夏日的蝉鸣穿透教室的纱窗,在泛黄的作文本上投下细碎的光斑。我握着铅笔的手微微发抖,墨水瓶里凝结的墨汁像一块发霉的果冻,在玻璃瓶底缓慢渗出暗色痕迹。这是初中第一次月考作文,题目是《我的理想》,而我的草稿纸已经写满了被划掉的句子。
教室后排的男生在偷偷传阅漫画书,纸张翻动的沙沙声与前排同学翻动试卷的脆响此起彼伏。我望着窗台上那盆蔫头耷脑的绿萝,突然想起上周语文课上的场景。张老师把我的周记贴在黑板左侧,鲜红的"缺乏细节描写"六个字像六根烧红的铁钉,钉进我发烫的耳膜。"小林同学,"她转身时马尾辫扫过讲台,"文字是有生命的,需要阳光和雨露才能开花。"
那天傍晚,我蹲在教室后门外的梧桐树下,看夕阳把影子拉得老长。书包里揣着被退回的作文本,纸页边缘还沾着未干的泪痕。暮色中的蝉蜕挂在枝头,半透明的躯壳里残留着几缕金丝,像极了我被揉皱又展平的稿纸。忽然有凉风掠过脖颈,我摸到校服口袋里硬邦邦的笔记本——那是张老师悄悄塞给我的《汪曾祺散文集》,书页间夹着张字条:"文字从生活来,到心灵去。"
我开始留意母亲煮粥时跳跃的气泡,观察同桌改作业时笔尖在纸上沙沙游走的节奏。午休时趴在走廊栏杆上,看楼下早餐铺蒸笼腾起的热气如何在天际晕染出模糊的云影。某个秋雨绵绵的清晨,我蹲在操场角落观察蜗牛爬过积水洼的轨迹,忽然发现它的触角在接触树叶时会有细微的颤动,就像我之前总在作文本上颤抖的笔尖。
期中作文比赛前夜,我反复擦拭着钢笔金属笔夹上的划痕。那支笔是张老师用她淘汰的旧钢笔改的,笔帽处缠着透明胶带,像包扎伤口的绷带。台灯的光晕里,作文本上密密麻麻的修改痕迹仿佛藤蔓,将散落的文字编织成坚韧的网。当我的《雨中的蜗牛》获得二等奖时,颁奖词里写着:"文字在平凡中绽放光芒。"
现在每当我走过教学楼后的紫藤花架,总会想起那个蹲在梧桐树下的黄昏。春日的花瓣落在《汪曾祺散文集》的扉页上,书页间夹着的蝉蜕在阳光下泛着琥珀色的光。张老师退休那天,把珍藏的钢笔放在我手心,笔杆上刻着"文字如镜"四个小字。我忽然明白,写作从来不是与生俱来的天赋,而是把生活揉碎又拼贴成诗的修行。
暮色中的蝉鸣依旧喧嚣,但我知道那些在作文本上留下的墨迹不会褪色。它们像年轮般记录着:当我们学会用文字触摸世界,每个平凡的日子都会在笔尖开出花来。此刻风穿过教室的纱窗,带着紫藤花的香气,轻轻掀动我正在批改的作文本,纸页间仿佛又传来那个夏天的蝉蜕在阳光下轻声歌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