夏末的蝉鸣渐渐稀疏时,奶奶总会把那盏褪了色的红灯笼挂在院里的老槐树上。我蹲在树下剥着石榴,看着红绸带在晚风里轻轻摇晃,突然想起去年中秋那场意外丢失的灯笼。
"囡囡,快来帮奶奶扎新灯笼。"奶奶的声音从厨房传来。我跟着她穿过青石板铺就的小院,看见竹篾在油灯下泛着温润的光。奶奶用布满老茧的手将篾条弯成圆弧,我学着她的样子把红绸带系在骨架上,却总把线头缠成乱麻。奶奶笑着替我整理,手指在竹条间穿梭如燕,"灯笼要像月亮一样圆满,线头多绕几圈才稳当。"
去年中秋前夜,我们特意做了十二盏莲花灯。奶奶教我用糯米粉和糖浆捏出花瓣,小妹把彩纸剪成小蝴蝶别在灯角。当所有灯笼挂满庭院时,月亮正从东边探出头来,像银盘盛着满院灯火。奶奶说这是"照月灯",能照亮归家的游子。可当夜风大作,我眼睁睁看着自己扎的那盏莲花灯被吹得歪歪斜斜,最终坠落在荷塘里。
"没关系,"奶奶把热腾腾的桂花酒酿塞进我手里,"老槐树下的石臼还能打灯笼。"她教我们用石臼舀水,待水面映出月亮的倒影,就剪出纸片贴在石壁上。那晚我们举着石臼灯在田埂上走,月光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,像在追着地上的云朵跑。
今年中秋前,奶奶病了三天。我偷偷溜进阁楼翻出旧灯笼骨架,却发现竹条早已开裂。正当我发愁时,隔壁王爷爷送来一捆新劈的篾条,还带着他亲手编的鱼篓。"后生仔,编灯笼要顺着竹子的纹路走,就像做人要顺着心意来。"他粗糙的手指翻飞,不一会儿就编出个精巧的骨架。
中秋夜的月亮格外圆,照得瓦檐上的青苔都泛着银光。我们照旧在庭院摆开八仙桌,小妹用面团捏出小兔子,奶奶从陶罐里舀出自酿的桂花蜜。当十二盏新灯笼次第亮起时,我突然发现每盏灯上都系着不同颜色的丝带——红绸带是奶奶手编的,青丝带是小妹用作业本撕的,还有王爷爷编的鱼篓系着银丝。
"看,这是我们的'百家灯笼'。"奶奶指着最中间那盏最大的莲花灯,骨架是用三种不同竹条编成的。月光穿过层层叠叠的纸花,在地面投下流动的光斑。小妹突然指着池塘:"奶奶,石臼灯还能用吗?"奶奶笑着摸摸她的头,我们再次来到荷塘边,这次却带着新扎的灯笼。
当石臼盛满月光,新灯笼的烛火映在水面,竟与石壁上的纸月融成一片。奶奶说这是"灯月相照",我忽然明白,那些散落的灯笼骨架,那些修补过的竹篾,那些不同人的手共同编织的丝带,都在月光下连成了完整的月亮。
夜风再次吹起红灯笼时,我看见奶奶鬓角的白发在烛光里微微发亮。她轻轻哼起童年的采莲歌,歌声惊起几只白鹭,扑棱棱飞向缀满星子的夜空。我知道,明年中秋的灯笼上,又会多出几道不同颜色的丝带,就像奶奶手心的纹路,永远藏着春天和月亮的故事。